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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分类:苍白边缘


大家好,我老婆说我站着躺着都不厉害,我坐着很厉害,所以我要坐着演讲。

美国有一个化学教授得了诺贝尔奖,《纽约时报》找不到他的照片,就派了一个摄影记者去学校找给他拍照片。他问为什么要替我拍照片?“因为你得了化学诺贝尔,很伟大。”“我伟大不是我的脸蛋,而是我的屁股,因为我可以一天工作十五个钟头就做化学实验,所以请拍我的屁股吧。”

我自己也是屁股最厉害,我脸蛋长得并不怎么样。我曾经坐在椅子上58个钟头做一个4分钟的电视片头;我曾经42天没有打开门,关在屋子里面做一件事;我曾经花了4年时间,到日本画了40本诸子百家跟四格漫画;我曾经花十年零四十天研究物理、数学。

我平常是坐在那根棒棒上,所以我的屁股从头到尾有一道疤痕,开始会红肿,后来就结痂,现在是完全没有问题。我可以持续用电脑工作18个钟头,不过椅子的工学位置要对:椅子45公分,桌子70公分,手放在桌子上,唯一会动的就是手指头。所以我虽然每天工作16-18个钟头,却没有手臂酸肩膀酸脖子痛。我一生没有生过病,没去过医院,死掉以前都不会去。

我的童年
去年5月5号,中信出版社要出我的书,它想出的是我的一生。然后我就开始回想我的一生。后来发现我是早期教育养大的,因为我一岁就念《圣经》,三岁半开始思考,四岁半找到人生之路。

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机缘?彰化田中有一个裁缝师,叫叶举。他做了一辈子裁缝师想改行当天主教的传道士,人民教堂的柯神父说如果你可以传十户人家信天主教,我就让你当传道士。他不好意思在村庄里面传道,因为很害羞,所以就跑到二十公里外的三家春——我们的家乡传道。我爸爸跟他是好朋友,大概也是这个因缘他才到我们村庄传教的。

以前信仰天主教,一般会说天主教不拜祖先,死了没人哭。天主教也会送米粉、面粉、牛油还有玉米粉给教友,所以大家会笑说天主教是“面粉教”。他大概待了半年,没几天就到我们家跟我爸爸说哪一户答应了哪一户答应了,我爸爸最后就说,好吧,那我们家就算第十户。

在我出生那一年,在彰化很多地方都没有教堂的时代,我们的小村庄竟然有一座新盖的教堂。我出生就是天主教教徒,一岁就开始念《圣经》——当然不是我自己念。十户人家,大概二十五个小孩,就像那个画面那样,最旁边那个是我。

我二哥6岁,我1岁,每天早上9点上到中午12点,从创世纪讲到耶稣复活。我三岁半已经会背诵《天主经》《圣母经》等很多种经文,也会参加教堂的仪轨,就是望弥撒、领圣体、办告解。

三岁半的我就开始思考,我什么都不会。《圣经》里面有100到1000个故事,有50到100个厉害的人物,例如耶稣基督有超能力,可以让瘸子走路、可以让瞎子睁眼,可以用两条鱼、五张饼喂饱了三千个信徒;摩西可以分开红海,诺亚可以制造方舟,而蔡志忠什么都不会。

蔡志忠什么都不会,看起来好像不太奇怪,事实上在我们乡下是很奇怪的。我们乡下没有三岁半的小孩不知道他将来要做什么。农夫的小孩已经可以在田里帮忙,铁匠的小孩已经在帮忙拉风,拉车的小孩已经在帮爸爸喂牛,三岁半的小姐姐已经背了一个一岁半的小妹妹,只有蔡志忠什么都不知道。因为我爸爸是全乡书法第一,他是乡民代表会秘书,我不能说我长大一定要做乡民代表会秘书,所以就很焦虑。

所以我就会躲在我爸爸的书桌下,那里有一块垫子,然后再把椅子拉进来。像乡下用九重葛立篱笆,把九重葛剥开里面像火车的车厢,是空的,所以我会整理一块地方当我的别墅,在里面思考。

思考了大概半年,记得大概四岁的时候,爸爸送给我一个小黑板。他教我学字,第一个写我的名字,然后写天地行、孔乙己,类似这样的。所以我四岁半就开始会写字会看书,也从这个小黑板发现了我的人生之路。
我怎么立志画画的

我很爱画,也很会画,只要不饿死我就要画上一辈子。其实要饿死我还蛮难的,我已经四十五年不吃早餐,现在大概一天都只吃一餐,而且我的一餐是很少的,例如一碗清粥,米粒很少,平常还会配一块豆腐乳。如果今天豪华一点,就配两块豆腐乳,一块放到碗里面,一块在上面。

我立志一辈子要走画画这条路,可是当时并没有这条路,当时最接近画画的就是画电影招牌。因为画平常的招牌只是写字,我又不会写那种美术字,所以四岁半的我就立志要画电影招牌。
我大概四五岁就可以自己搭车去都市里面,其实以前没有绑架小孩,车子也很少,所以父母也不会担心你被车子撞到了、被绑架,所以我会去每个城市。
我去彰化市、云林市这些专门画电影招牌的地方,站着看他们画。画一张大概四平方米的,就是六尺乘六尺,我问他多少钱,他说六十块。我算了算,一个电影招牌大概要画十八片,十八片乘以六十块,大概一千块。我那时候觉得他们很厉害,一个鼻子只是画一点白点然后绕一圈,远远看过去就会反光,所以以前画电影招牌的就是我的偶像。

九岁的时候,台湾流行漫画,当时的漫画都是原创的,我那时候就立志要当漫画家。当开始决定画漫画以后,我知道我跟其他漫画家不太一样,我知道漫画最主要的是内容,内容才是王道。其实你们看我画的漫画,我大部分只花1%的时间去画,其他99%都是在编故事。无论画庄子、老子,或后来的物理、数学,都是花99%的时间去了解故事内容,所以我很喜欢编故事。

我会讲故事给我妈妈听,她一边喂鸡我一边讲,她一边喂鸭我一边讲,她喂猪我一边讲。我说你都没有注意听,她说有啊有啊,我有听。我说那你讲一遍我讲的什么。她说好啦好啦,我会仔细听,你再仔细讲。

我们家跟一般的中国家庭好像不太一样,可能是我们那个村庄都是这个样子。我们家没有问句,就是你生而为子,出生了就是家庭的一份子。比如一年到头最多就是中秋节有人送一盒月饼,每一次回到家我就去看书柜里有没有月饼。终于有一天有一盒月饼,我一定先吃两个,第二天要上学,我又带了两个走,下课回来再把最后两个吃掉。这样十几年,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个月饼是你吃的吗?就像我要去彰化看电影,可能是五岁,就是告诉爸爸我要去彰化看电影,不是问可不可以。我的任务就是坐白天的最后一班车回来,因为天黑以前要回来。

像我们平常都在外面玩,我妈妈煮完饭就会站在晒谷场边上说回家吃饭喽,我还在玩。到了三点,人家说哎呦你糟糕了,你妈妈半个钟头前就叫你吃饭了,你还在那里玩。我说哦,再继续玩。玩到十字路口,别人又说你糟糕了,你妈妈一个钟头前就叫你回家吃饭,你还在玩。我说哦,又玩。玩到隔壁家,他说哇,你糟糕了,你妈妈一个半钟头前叫你吃饭,你还在玩。我说哦。我回到家就是把竹笼的罩子打开,吃完再把罩子盖好就好了,从来没有被骂过。

我一生没有被父亲或母亲骂过一次、打过一次。最右边那个小男生就是九岁的我,我那时候为了要站得太正头就歪了。左下角那个是我大哥,他们是很优雅的,他们在高雄的电信局。五六十年前,电信局是最高端的职业,是要打摩尔斯码的。

我怎么用漫画赚钱?
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就画了四页漫画寄给台北的集英出版社。出版社不晓得我几岁,就说你画得很好,我们请你当漫画家。接到信的那天下午,我就跟妈妈说:“妈妈,明天我要坐早班车到台北了。”意思是永远不回来了。她说你要跟爸爸讲一声。我平常很少跟我爸爸讲话,我一辈子只有跟妈妈讲了无数的话,我跟我爸爸、大哥、二哥,跟我姐姐、妹妹一辈子讲的话不超过五十句。我还跟我二哥两个人同住一个房间一张床,好像三年中没有讲话,因为那时候我看不起他,我觉得他没什么文化,我虽然小他五岁。

那天晚上我爸爸吃完饭,坐在藤椅上看报纸。我就站在他后面,说爸爸明天我要去台北。他说去干吗,我说去画漫画。找到工作了吗,我说找到了,他说那就去吧。一共27个字,我讲14个字,他讲13个字,讲完了我没有走到他前面,他也没有回头看我。

第二天早班车,他好像去田里,我就拎着皮箱先坐公车到彰化,然后搭平快的。他给我两百块,搭平快的32块,到了台北又花了三块半坐三轮车——我说的是台币,其实就是带了40块人民币。
坐火车的时候,我就走到最后一节,看着铁轨往后面跑。我对着故乡说永远不回来了,再也不回来了。我肩不能挑、手不能提,做不了农夫,我爸爸妈妈以前都说我以后只能去路上捡牛粪——以前乡下有这个职务,断了手的或是跛脚的,他带着一个竹笼,沿路去找牛粪,已经干了的可以卖钱。

到台北,那个老板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小,大概没有比皮箱高多少。睡的地方很糟糕,一个大概四平方米的屋子,里面有两张床,两层的,睡了四个人。第二天早上,我通常是大概四五点就起床了。从以前在乡下的鸟叫声公鸡叫声狗叫声,突然变成卡车发动的声音和喇叭声,我突然发现,哇,我现在已经是职业漫画家了,就非常高兴。

所以我就从15岁画到20岁,从一张八毛钱画到一张一块半。当时画漫画的时候必须要非常快,一个月要画456张。我们每一本是152张,这样才刚刚好可以在台北过得还不错,可以去看电影,可以做衣服,可以买唱片,所以我就训练画得非常快非常快。

今天的漫画家听说一个月画不到三十张,以前我们是两天就要画超过三十张,因为那个赚钱不够活,其实也是今天的漫画家没有办法维持很长远的原因。很多漫画家误以为他会画漫画就是漫画家,其实还是差得很远。因为漫画家毕竟是一个创作者,所以内容、故事才是主要的,而不是画画技巧。

通常我的一生都是自己想,就像我们打开门走出去是知道要去哪里,我们开车上高速公路是知道目的地,然而人生这么大的旅程,居然99.99%的人都不晓得他要去哪里。我四岁半就决定一生,到今天并没有改变。

我到今天一天的花费都很少超过三十块人民币,其中要花十块去买一包香烟,这个不是故意展开的。我拿着破包包,穿着破鞋,还穿着带补丁的裤子,我很多衣服都是破了还在穿着——当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最爱,其他都不在乎。

三十五年前我在日本。我是台湾人,同样的日语也不够溜,那为什么日本出版社愿意出我的书,一定是不肯的。所以第一个就是思考:我要画什么东西可以非常畅销,我要画什么东西日本漫画家画不了,所以就决定画诸子百家。

其实我刚开始打稿打了八十几张就找讲谈社的阿久津先生给他看,他说哇,这个肯定很畅销。我说当然了,我也知道。他说这个会卖疯了,这一本书一定要给我们讲谈社出版。我就说,对不起,不是一本,是三十本。他说这三十本一定要给我们讲谈社出版。我说行。所以一开始就是要想通,你在画的时候就知道一定很畅销。

努力是没有用的
其实我的人生观,可以教你们一点——我已经68岁,很有资格教你们一点。我觉得努力是没有用的,小学三年级我就知道不能跟老师学,跟老师学没有活路。就像前天我告诉两个美院的学生,我说你怎么可以跟永远卖不了画的老师学如何去画画呢,办不到嘛。

像我的小学老师叫李再兴,他就说学问啊,就是平常要学,不懂要问,如果课堂上的问题不懂上课问,生活上的问题不懂下课问。我们乡下不怕老师的,老师一下课,就有人问老师老师,为什么玩水玩久了每个手指头都很皱,而且大拇指最皱。李再兴老师说,老师明天告诉你——很明显他家里的资料很少,都经不起你问。有时候问老师老师,为什么筷子插在水杯会转弯,他说这是折射。我说老师为什么会折射,他说因为光在空气中比较快,在水中比较慢。我说老师光在空气中为什么比较快。他说老师明天告诉你。

有一天我从教室走出来,李再兴老师从教室休息室走出来,看到我他马上闪进保健室,因为他欠我23个问题没有回答,包括手为什么会皱——玩水以后皮肤表面会增大,大拇指表面积最大,所以皱得最厉害——那个他也没有告诉我。所以那时候我就知道,不能跟老师学,老师什么都不会。所以我从来都是自己的问题自己找答案,所有的东西都自己学。
为什么努力是没有用的?老师或父母老是说努力努力就会走到巅峰——才怪。如果这样,不是所有人都走上巅峰了吗?没有人开始不努力,为什么后来不努力,因为努力没有效果。人生不是走斜坡,你持续走就可以走到巅峰;人生像走阶梯,每一阶有每一阶的难点,学物理有物理的难点,学漫画有漫画的难点,你没有克服难点,再怎么努力都是原地跳。所以当你克服难点,你跳上去就不会下来了。就像你学会语文,即使你十年不讲,碰到状况就会讲;就像学脚踏车,十年没骑,碰到脚踏车一上去就可以上手一样。

人生其实很简单
改变观念听起来好像很容易,其实是不太容易的。像我第一次到香港,知道水果之王榴莲,然后就买了一颗,57块港币。回到朋友的别墅,打开就像婴儿大便,味道也像,形状也像,怎么也吃不下,就把它放到了冷冻库。7天以后就要回去,想想那么贵,再拿出来看,再怎么看都是大便,还是拿去外面丢了。

有一次我去马来西亚,要走的前一天,我看到街道上有一个人挑着一担榴莲,有两个人蹲在那里吃。我就给他马币,他给我一个榴莲,我觉得非常好吃。我在飞机上就恨自己为什么不吃两个。所以后来我去巴厘岛都是去吃榴莲的。
同样都是榴莲,只是我的观念改变了,就像老外永远不敢吃皮蛋,永远不敢吃臭豆腐。所以观念改变看起来好像很简单,其实有点难。就像你们后来会觉得老师、文凭不重要,但这个对大部分的妈妈们好像很难改变。对我来说,我只念到初中二年级。后来台湾一个漫画家叫可乐王,他宣称到小学三年级就不念了,我很恨自己为什么要去上小学,输了人家一大截。

另外一个例子是小洛克菲勒。二次世界大战结束,各国决定要成立联合国。联合国的地址首选是伦敦、巴黎或纽约,但伦敦跟巴黎都很危险,大家就一致选定纽约。纽约光那片土地跟盖大楼就要花860万美金,但是没有人愿意捐土地给联合国,因为联合国没有任何利益。但小洛克菲勒知道了,宣称他要捐给联合国。所有人都觉他这个完全没有利益,可事实是,洛克菲勒买了100倍土地,中间那一块捐给联合国,当联合国建立了,他的土地涨了10倍,所以他虽然捐了860万,其实赚了8600万。

当然不是说不去努力,努力只比不努力好一点而已,是要会思考。我的结论就是人生其实很简单,只要你找寻你最拿手、最喜欢的事物,把它做到极致,无论做什么,没有不成功的。你做迷魂汤、做水晶包或做漫画家、工程师,都一样。

当你在做的过程中,要比其他人快,比其他人好。我每一次开画展都会要求这次要比上次快,还要比上次好,而价格要比上次更贵,最后当然都达到这个目的了。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涨两千,然后你越做越快、越做越好,你就会进入到第三个状况,就会身心合一、排除一切。

就像我没有手表,没有手机,没有名片,不跟人家来往,我唯一的就是E-Mail。像一个怀胎九个月的妈妈,她很迫切地急着把自己的小孩生下来,所以舍不得睡觉,一醒来就赶快去完成事物。所以这个时候,你会发现人生的最大秘密,原来完成事物不是工作,而是人生最大的享受。

我今天讲得已经超过了30分钟,不好意思,谢谢。